文化专访|余泽民：把诗歌还给普通人，让美酒走向大众

余泽民，旅匈作家，翻译家，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欧洲学院特聘讲座教授。

1989年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现为北京大学医学部），同年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攻读艺术心理专业硕士研究生。1991年移民匈牙利，现居布达佩斯。翻译诺奖得主凯尔泰斯以及其他匈牙利著名作家的作品约30部。著有长篇小说《纸鱼缸》，文化散文《咖啡馆里看欧洲》等10余部。曾荣获匈牙利政府颁发的“匈牙利文化贡献奖”等多项大奖。

10月14日至22日，由泸州市人民政府、《诗刊》社主办，中国诗歌学会战略合作，中国诗歌网、中国歌剧舞剧院、泸州老窖·国窖1573研究院、中视华凯传媒集团承办的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第七届中国酒城·泸州老窖文化艺术周在泸州、北京两地举行。

艺术周期间，记者对著名作家、翻译家余泽民进行了专访。他表示，诗歌为各国文化交流、促进世界和平起到了极大的作用……“1573国际诗歌奖”意义重大，发掘了一些世界知名度不高但又非常优秀的诗人，为世界文学的发展作出积极的贡献。

记  者：余老师您好，您是第几次参加国际诗酒文化大会，有什么难忘的瞬间或故事与我们分享吗？中国酒城泸州给您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余泽民：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国际诗酒文化大会，也是第一次到泸州。但我对泸州并不陌生，因为国际酿酒大师赖高准声名远播，并且在很多诗人聚会的场景，常常会喝到泸州老窖。这次到泸州参加国际诗酒文化大会，我非常高兴，因为我翻译的匈牙利著名诗人伊什特万·图尔茨的作品荣获了“1573国际诗歌奖”，为匈牙利诗歌走进中国，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泸州这座城市给我的印象很深，从机场到酒店沿途，看到泸州的绿化非常好，城市发展非常现代化，已经有了国际大都市的气势。

记  者：我们知道，您在匈牙利生活多年，为匈牙利文学在中国的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请问最初是什么缘由，让您走上文学翻译这条路？近年来，匈牙利文学在国内的出版情况怎么样？

余泽民：这个说来话长，出国前我就很喜欢欧洲文学，读了大量欧洲作家的作品，到匈牙利后结识了一些当地非常优秀的作家。但我从没想过从事文学翻译，因为我本行是学医的。我想这是生活的锻造，到匈牙利的前十年，我一直处于流浪的状态，不是特别稳定，但这种状态恰好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一种养分。

走文学翻译之路是机缘巧合的，1998年匈牙利作家克劳斯瑙霍尔考伊·拉斯洛前往中国采访，探寻李白的足迹，作为翻译，我陪着他沿着李白的足迹走了十多个城市，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回到匈牙利之后，我对他的作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看看他写了些什么。于是，我就开始阅读他的小说，在阅读的过程中，开始尝试翻译，一方面是为了阅读，另一方面是为了学习匈牙利语。而我也喜欢上了匈牙利文学，因为我觉得匈牙利的文学和欧洲的经典不太一样。

从那之后，我一边阅读，一边翻译，不过都没有发表。2002年又是一个重要契机，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时国内多家出版社都对新晋诺奖得主的作品感兴趣，但那时中匈间的交流已经中断了二十年，国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翻译。后来作家出版社联系到我，问能不能帮忙联系版权。联系拿下版权后，出版社又问我能不能翻译，其实他们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我没有发表过任何文学作品。后来我将电脑里的几十篇译文打包发给了他们。他们读后表示同意，就这样我不仅帮作家出版社拿到了《英国旗》《命运无常》《另一个人》和《船夫日记》四本书的版权，还签下了翻译合同。

从翻译凯尔泰斯·伊姆莱的作品开始，我正式走上文学翻译的道路。对于二十多年前的中国读者来说，对匈牙利诗人比较熟悉的应该是裴多菲，因为有鲁迅作为中介。而其他匈牙利作家，中国读者是不了解的。直到2002年凯尔泰斯·伊姆莱获得诺贝尔文学，这个事件是一个推动，大家才把目光聚焦匈牙利的作家身上。

现在，匈牙利文学在国内出版情况很好，我接到的翻译工作非常多。从2002年到现在，我翻译了30多个匈牙利作家的书，而且都是一些前沿作家的作品，非常受关注，国内有好几家出版社一直关注着匈牙利作家的作品。

但诗歌是容易被忽视的领域，因为诗歌翻译比较难，同时诗歌出版后比较难找到读者。所以，我觉得国际诗酒文化大会非常了不起，为各国诗歌的交流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平台。

记  者：您不仅是翻译家，还是小说与随笔作家，迄今出版了长篇小说《狭窄的天光》、中篇小说集《匈牙利舞曲》以及一些关于欧洲文化等作品，您如何看待文学翻译与创作的关系？

余泽民：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对我来说翻译与创作是同步的，再加上阅读，读、写、译是三位一体的。每个人走进文学世界都是从阅读开始，在有一定的生活经历之后，才会开始写作。

90年代刚到匈牙利的时候，我就开始写日记、写故事等，但从没想过当一名作家。到匈牙利后我读的第一本书，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创作的长篇小说《在路上》，读完之后，我想这辈子要是能够写一本自己的“在路上”，那就没有遗憾了。

但是真正开始文学创作，是由翻译推动的。有时在翻译一篇小说时，我会想换种写法会更好，让人物有一个新的走向，情节重新进行设计。于是，在翻译的过程中，我开始改这些小说，在长此以往的翻译、改动中，慢慢学习到小说的结构和表达方式，知道什么是好小说。由此，我开始了自己的文学创作。

文学翻译不在于你看懂了，而在于你用文学的方式表达。不写作的人，往往成不了一个好译者，因此我认为读、写、译是相互促进的，不可分离。

目前我工作时间占比上，翻译依然占了很大的比重，虽然我很想多写一些，但一般出版社买的版权时间有限，需要在一两年的时间内翻译出来。而且我认为一个译者有着巨大的责任，不好的翻译是杀手，好的翻译则决定作品能找到什么样的读者。我花了大量时间做翻译，就是觉得要对这些优秀的匈牙利作家负责。

记  者：您曾经说“和国内文学有着长久的疏离感”，是什么原因让您有这样的感受？您觉得这种“疏离感”的利弊分别是什么？

余泽民：造成这种“疏离感”的原因是我长期生活在国外。但我认为这种“疏离感”是我这个优势。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我融入国外的一些文化中，同时大量翻译匈牙利作家的作品，我也受到一些影响。

国内作家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国内题材，而我的作品主要呈现国外中国人的境遇，在题材的选择上，跟国内的作家有一定的差异。并且我只写自己感兴趣的题材，还要这个题材是其他人写不了的。

同时，我的语言故意带一些翻译腔，这也是我的特色之一，这样读者会相信这个故事是在国外发生的。在语言和题材上，我想保留一块自留地，当很多作家在抢题材的时候，我可以保持自己的独特之处。

记  者：今年国际诗酒文化大会新增颁发了“1573国际诗歌翻译奖”等奖项，国际翻译家论坛也一直是大会的重要文化活动之一。您认为，就诗歌翻译领域而言，未来大会还能做些什么创新举措，更好地推动世界各国翻译家沟通交流，促进世界文化互鉴？

余泽民：诗歌翻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同时也非常有难度。通常来说，大家认为诗是不可译的，因为诗有韵律、有意境，还有独特的语言节奏等，这些很难通过翻译表现出来。但诗歌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文学形式，在各族之间都有一些共同之处，因此，诗歌是可以翻译的。

拿李白的诗歌来说，像“朝辞白帝彩云间”这样的句子翻译成匈牙利语，我们中国人觉得是没法翻译的。但其实不然，我到匈牙利后，读过李白被翻译成匈牙利语的诗歌，这些译本让我觉得非常好，因为不是直译，而是用诗歌语言进行了二次创作。原本一首8句的七律，翻译后可能变成了30句。但阅读后还是能知道这是李白的诗歌，因为它与匈牙利诗人写的诗歌是截然不同的，有自己的韵味和独特的描写对象。

诗歌不仅是可以翻译，而且翻译的意义非常重大。2019年，匈牙利总理首席顾问、诗人苏契·盖佐找到我，请我务必抽空将大诗人沃莱什·山多尔（Weöres Sándor）的组诗——《我，无限的灵魂》赶译出来，并再三强调说“时间紧任务重”，因为他将这组诗和另一组《走向完美》放到一起制作一本双语精装版，由匈牙利总理在北京“一带一路”峰会上作为国礼送给东道主领导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诗歌为各国文化交流、促进世界和平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而翻译功不可没。国际诗酒文化大会新增颁发“1573国际诗歌翻译奖”等奖项，是深入发掘了翻译的意义。我常常为文学译者打抱不平，对于外国文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翻译，如果翻译没有视野，那作品就不会被发现、被推介，或者译者水平不够，翻译过来也是默默无闻。因此今年大会的这个新创，我觉得可以给读者一个导向，一本书的译者非常重要。

记  者：今年“1573国际诗歌奖”颁发给了匈牙利著名诗人伊什特万·图尔茨，作为诗人作品的译者，您能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诗人吗？

余泽民：伊什特万·图尔茨是匈牙利当代诗歌界很活跃的一位诗人，也是非常重要的诗人之一，他的创作既继承传统又创新于现实，始终与时代同步，多棱镜般地折射出现实的真相，总是通过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小事提炼出哲理，把诗歌融入生活。与此同时，为保持其诗歌的行动力和在形式上的创新，他常常在形式上进行创新，做着各种各样的诗歌实验，锤炼出只属于自己的、与时共进的诗歌语言，包括有趣的结构、丰富的隐喻。对于匈牙利年轻诗人来说，伊什特万·图尔茨不光自己写诗，还影响并且发掘了一大批有才华的年轻诗人。

伊什特万·图尔茨获“1573国际诗歌奖”意义重大，对于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在匈牙利的传播以及中匈诗歌交流都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诗歌奖关注的并不是众所周知的大诗人，而是去发掘一些世界知名度不高但又非常优秀的诗人，从这个角度来看，“1573国际诗歌奖”为世界文学的发展作出积极的贡献。

记  者：您平时饮酒吗？对于诗与酒之间的关系您有何见解？您如何理解“让诗酒温暖每个人”这一大会主题？

余泽民：我平时也饮酒，我写过一本书叫《欧洲醉行》，写了葡萄酒、香槟、苦艾酒、茴香酒、鸡尾酒、啤酒、威士忌等各类酒，还写了关于酒的传说、历史、风俗、轶事、艺术、意味……以及许许多多喜欢喝酒的人。

我在国内时不太喝酒，出国接触到欧洲文化，觉得非常有意思，他们的生活离不开酒，文学活动更是。诗酒不分家，不仅是在国内，拿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来说，他的诗歌至少有十几首是专门写酒的。可以说，酒在匈牙利文化中非常重要，匈牙利的重要作家，几乎都写过关于酒的作品。中国就更不用说了，有很多关于酒的诗篇。

国际诗酒文化大会深入探索了诗酒之间的关系。让诗酒温暖每个人，不仅是温暖还是启迪，温暖给予心里的慰藉，启迪人们对生活的态度。诗酒温暖人心，把诗歌与美酒放在大众传播的方向。以前大家把诗歌抬得太高，一说到诗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但其实诗歌的读者是普通人。看到大会的获奖名单，给我极大的震动，很多人的名字都是网名，而且有上万人去投稿，这也是大会非常有意义的地方，把诗歌还给普通人，让美酒走向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