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被小万万骗钱了吗？

从得知小万万跑路事件的第一秒起，爪尔佳老师就开始着手写这篇深度评论。后来我们眼看着这个公众号也发了，那个公众号也发了，就有点着急。问爪老师，再不发是不是都没人关心这件事啦？爪老师说，我们公众号不是发什么都没人关心吗？

但是认真地说，这件事不管过去多久，大家都该关心一下。那句营销号常用台词怎么说来着，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什么来着？

又及：文中所有重要信息均有可靠信源。但为保护隐私考虑，我们决定一个名字也不透露，一个截图也不放出来。如果真的特别感兴趣，欢迎后台私信了解。

又又及：爪尔佳同志没法开通打赏。如果觉得这篇文章值得打赏，欢迎在我们别的文章里给Marshall打钱。他会转过去的。四月交通台 | 酒吧行业防疫新闻快报

知名酒客、B站头部酒类up主、One Gin创始人万一唯，带着他数年经营的集资诈骗赃款跑路了。

这个消息最早于2022年4月6日进入了金酒和鸡尾酒领域的公众视野——为了简洁，我们就把这个由烈酒和鸡尾酒爱好者、常客、调酒师、酒商、自媒体等所有热心人士组成的假想共同体，泛称为“酒圈”吧。

万一唯——后文我们还是照老习惯，叫他“小万万”——建立的粉丝群，正式引爆了这个事件。6日上午，有人在群里散出了小万万跑路的消息，一下子炸出了大量的受害者和吃瓜群众。但据接近受害者的人士透露，此前，至少在4月2日，就有受害者意识到小万万已失联数日，并报警失踪，随后基于行程信息得知小万万可能已于3月31日由杭州逃至阿联酋。在3月30日，小万万还如常发布了一条杭州柏悦酒店定位的朋友圈（也有人猜测是他在到达阿联酋后为拖延时间发布的），想不到这竟是他发布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小万万的朋友圈了。4月7日晚，可能是由于受害者报案或举报，小万万的朋友圈已经不予显示，并且我们也无法再向他转账，只能给他发些永远不会得到回复的消息。

据多位受害者自述，小万万在近几年间，向他们以微信私聊的方式，不断介绍超高利率和兑付速度的“投资项目”（如果你问小万万具体投什么，他往往会告诉你是数字货币），由此吸收了众多忠实粉丝、酒吧经营者、甚至商业合作伙伴的巨额“投资款”。虽然还未经证实，但基于已知的信息，我们猜测小万万很可能是在运转一个庞氏骗局——也就是把后人的投资款用作前人的兑付款。

小万万到底骗了多少人和钱？目前还没有一个很全面的统计。6日紧急组建的受害者群里已经有两三百人，除了他在酒圈先前的私交——其中有不少大额受害者——之外，很多来自小万万的粉丝A群到粉丝H群，一共八个普通粉丝群，和一个从普通粉丝中“提拔”产生的核心粉丝群。受害者群里的早期统计结果，似乎至少有总计千万级的直接损失，但前后涉案的总金额，很可能已经达到了九位数。最大额的一批受害者，有些面临着数百万的损失，但即使数额不那么大的受害者，也不乏把自己多年的重要积蓄投入其中的痛心案例。别忘了，这里说的只是酒圈的受害规模，而酒圈，只是小万万的社交和“事业圈”之一。

4月7日，受害者们度过了最初的否认阶段，在接受现实后纷纷报案诈骗。但据接近受害者人士透露，立案进展并不那么迅速，能否顺利尽快开展追查追逃，尚存不确定性。而小万万此时到底身处何方，大家已经无从知晓。

当然，小万万在国内还留下了不少亲近的人，比如他奉为人生和事业导师的石某，他在境内设立过的几家公司企业登记信息显示的小股东、监事等共同创业者，甚至他的家人。但这些人的具体信息，我们就不在此透露了。

说到这里，对于这件事各位已经了解得相当详细了。但熟悉我们公众号日常操作的人应该知道，以上只是这篇万字长文的导言……

请大家慢慢看下去，越往后越精彩。

你是怎么认识小万万的？

你是一个大学生。一天，你在B站上刷到了“喝亿杯的小万万”的视频。视频中的小万万在格调高雅的酒吧中，或对镜头侃侃而谈，或与调酒师谈笑风生。你喝过的鸡尾酒和威士忌不多，也没什么了解，但是伴随着up主自信而专业的介绍，你逐渐对视频中的内容产生了兴趣。在一次一键三连后，你加入了小万万的粉丝群。

在群里，你发现有许多视频里的调酒师，和更多比你懂得多的爱好者，都是小万万的粉丝。群里聊得火热，小万万则每天穿梭其间，组织话题，发放福利。后来，你加上了小万万的微信好友，看到他天天飞到不同的城市，住着酒店套房，坐着顶级豪车，拍着探店视频，与各个行业顶尖人士觥筹交错，亲如一家。这就是大佬世界的生活吗，你不禁好奇。

有一天，小万万突然说要来你的城市做活动，并且召集本地的粉丝面基，你毫不犹豫地去了。那一天大家香车美酒，好吃好喝，宾主尽欢，小万万高调买单，拍着你的肩膀说这是 “粉丝福利”。

一两个月后，One Gin发布。粉丝群里已经预热了好一阵子，但在发售当日，几乎你关注的所有酒类公众号都在同一时间发布了One Gin的新闻，这是何等的影响力！作为铁粉，你当即下单。这样低廉的定价，优质的原材料，实验性的酒厂，年轻化的包装，深深地打动了你。而One Gin的促销和客座也与日俱增，你看得心驰神往，眼花缭乱。

因为在粉丝群表现积极，小万万把你拉进了百里挑一的“核心粉丝群”，并第一次对你敞开心扉。小万万说，自己就是想推广金酒文化，并不想靠这个赚钱。他已经够有钱了，只是想用自己的资源为行业出一份力，才会做这么多活动，产出这么多科普内容。小万万还说，成功人士平时的压力你想象不到，他每天都很忙很焦虑，几乎没空睡觉，但是能在酒圈认识你这样的粉丝和朋友，让他觉得都值了。

一次闲聊中，小万万偶然和你提了一个投资机会——他的月收益率12%的币圈投资项目。他若无其事地邀请你加入：“我这也就是带自己的核心粉丝玩一玩，投多少都行，你还信不过我吗”。你看了看自己卡里的一点闲钱，决定试一试。

万哥果然不骗人。第二个月，连本带利都回来了。再试一试，又回来了。你喜不自胜，连连感谢万哥，万哥在微信上拍了拍你，说，没事，都是小事，自家兄弟，低调，低调。

万哥很赏识你，把你提拔成超级核心铁粉，在微信上给你发了个大红包，说你帮着我组织组织社群建设，带带粉丝们一起进步，我们一起来搞事业，做人上人。你看，我的那些个劳斯莱斯，就是这么来的。

又是一个月初，你抱着长线投资的思维，暂时没把上轮投的钱要回来。万哥却半夜来找你，说又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收益率更高，但是窗口很短，只能带几个身边信得过的人，明天就要投几十万。

兄弟，这可是你翻身的机会，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翻身？北京的房子，靠你天天打工能买得起吗？

听到你说卡上确实钱不够，万哥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赶紧去调集资金呀！成功人士，都是用别人的钱给自己生钱。你都不敢担别人担不了的风险，怎么赚别人做梦都赚不到的钱？

万哥说得对。你鼓起勇气，东拼西凑，上了三个网贷，把鲤鱼跃龙门的启动资金给万哥打了过去……

你是一家酒吧的主理人。一天，一位陌生的花臂墨镜大高个来喝了几杯。你感觉他虽然不太懂，但态度很诚恳，很尊重你，对酒挺感兴趣，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点了几杯高年份威士忌。后面他又来了几次，次次如此，一来二去你们便熟了。

聊起来之后，你发现他也是本地其他几家好酒吧的常客，在那些酒吧，他也是低调做人，高调喝酒。北京威士忌圈里的人，也都好像早就认识万万。一个朋友告诉你，万总好像是个新疆来的富二代，又说好像是个军二代，还是官二代。哪个二代你搞不清，看他这做派，也是哪个二代都像。有什么关系呢？酒吧这地方历来藏龙卧虎，来喝酒就行了。

有天，他在你店里喝了顿大酒，然后和你说想拍一个探店视频，还请你去吃夜宵。那天大家酒酣耳热，畅谈酒圈轶事，论道烈酒掌故，痛陈行业疴疾。万总甚至透露了一个绝密计划——他以后要做自己的金酒，想请你做品牌的活动与客座。为什么是金酒？他毫不藏私：因为外国品牌根本就是暴利欺人，我们要踏踏实实地做一款中国人自己的house gin，让全国酒吧都用上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说完民族气节，万总又跟你推心置腹：金酒资金回笼最快。我们先把这个项目运转起来，后面我就要做calvados，做grappa，做味美思，做你喜欢的那些小众酒，我们都给他做出来，做得好好的，最终目标，要做成中国的帝亚吉欧。

过了几天，万总在微信上悄悄跟你说，他有一个投资项目周期短，回报高，正好有一点私募额度，因为对你放心，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

你本质上是个怂人，正是因为没什么阶层跃迁的目标，就想做个本分人，才选择做调酒师开家小店。正好手头也没余钱，你谢过万哥，放过了这个项目。万哥说没事，下次有机会再叫你。低调低调，一起赚大钱。

万哥后来好像没想着再找你。不过他那次发来的消息，已经让你大开眼界。原来人上人的投资是这么做的，你看看自己手头持仓收益勉强非负的基金股票，不禁感叹，要是我也有个好爸爸该多好。不管怎么说，你觉得有这样一位客人真的挺走运：人又好，在店里的消费又高，还无偿拍高质量的探店视频帮你推广，甚至以后还给你挣客座外快的机会。

后来One Gin推出了，万总真的想着你，把你请去不少地方客座，甚至还请了外地更大牌的调酒师来你店里客座，给你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知名度与客流量。而要获得这些，也只是要让你拿着One Gin拍几张宣传照，和万总合个影，给店里叫上几箱One Gin，在酒单和酒架上加进One Gin和用它做的酒而已。One Gin好喝吗？你其实也不太说得准，反正放着也无伤大雅，有时候还能给客人推荐一下这个有故事的“国产金酒”，顺便也提下这位慈善家鸡尾酒创业者。

别的酒类品牌你不知道，宣传万总，你还是很放心的。而且每天你看到One Gin的活动越办越多，客座也好，品鉴会也好，大师班也好，和你合作过的大咖屡屡返场，赞口不绝。这个行业被万总带动着，似乎前所未有地活跃。万哥的本事真不小！

直到有一天，你打开微信，发现你的好几个客人中了招…….

小万万酒圈发迹史

酒圈里的大多数人，对小万万的了解，都充满了不明就里的“好像”和“看起来”。而这种暧昧不清的人设，说穿了无非“招摇撞骗”四个字。

目前所有人的信息来源，都是自称早就认识小万万的一位朋友在某微信群里发的“起底”介绍，说小万万家境一般，早年师从一个传销团伙负责人，由此开始诈骗云云，我们就不再复读。

让我们惊讶的是，小万万的喝酒经验也比我们想的短得多。据多位调酒师和威士忌爱好者复盘，小万万喜欢上酒吧可能也就是2017年左右的事情。仅仅一两年间，他就混成了北京酒吧圈里的熟面孔，也颇积累了一些与知名调酒师的“私交”，并由此获得了许多其他自媒体人难以获得的探店视频拍摄机会。这里插播一条冷知识：由于光线的客观原因，所以不管是小万万的探店视频，还是其他人做的画面清晰，制作精良的酒吧探店视频，全都是在白天由酒吧专门配合拍摄的。

2019年，小万万注册了B站账号“喝亿杯的小万万”（这也是“小万万”这个称呼的来源），并从北京开始，制作了一系列酒吧探店视频。在视频中，除了描述店和实际喝到的鸡尾酒，他还会对威士忌与鸡尾酒进行大白话式的简要科普。尽管内容经不起推敲，这种平易近人的形式还是吸引了众多不明就里的路人粉丝。很快，小万万就开始运营自己的粉丝微信群。群友大部分是他的视频观众，也有一小部分从业者。在这个阶段，他主要依靠着自己在酒吧里的高消费与常客的些许优待，在小白爱好者中建立起了“熟悉门道”的意见领袖形象。当然，从其他爱好者和调酒师那里听来的零碎信息，也会被他立刻向粉丝复述，以进一步包装自己的资深人设。

当时接触过他的“圈内人”面对这种做法，多持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尽管小万万吃相难看，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另一个想做科普与探店内容的酒类up主，他的水平是不行，但其他up主当时的水平也没好到哪去呀。我们相信很多受害者对小万万的最初信任，也建立于这个阶段。

但在2020年中，小万万已经开始大规模向酒圈人私信推销“赚钱机会”了，本号的主要作者也都先后收到过他的邀请。而且，在小万万的大骗局中，我们听到的许诺每月收益12%，实际已经是倒数第二个阶段了。仅就酒圈人而言，就有人在早期被许诺过最高每月30%的收益，后来逐渐降到20%，12%，10%。

小万万的典型话术

头部up主的位置坐稳后，小万万开始着手做One Gin，主要发力方向是线上营销。事实上，根据业内人士和One Gin员工透露的信息，One Gin的to B销量，主要是靠“进几千块的One Gin，就在你们店办一场大师客座”的一锤子赔本赚吆喝手段；而扎实的线下地推销售，他们直到今年才计划开始。

但至少在线上营销这块，One Gin是认真的。在2020年12月15日发布当晚，他们购买了能买到的几乎所有酒类媒体的推广，而且每家都在通稿的基础上加入了大段的定制内容，诚意十足。作为一个不小心关注了太多酒圈公众号，加了太多从业人员微信的客人，我当晚看到的场景，就是微信订阅号页面里连着十几个One Gin发布推送，和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点赞转发评论下单。一时间我以为是新闻联播发了One Gin的消息。

我们已经找不到One Gin发布当日盛况的截图了。但半年后，One Gin在换包装时又进行了一次相似的操作。带大家一起回忆一下被万总支配的恐惧。

线上推广后，是几乎隔天一次的联名客座。而在众多参与其中的行业大佬，面对大家好奇的提问，说出千奇百怪的感官体验和千篇一律的“还挺好的”之后，我们拒绝了小万万软广的商单，评测了自费购买的万金，完成了一篇毫无立场，只有事实的tasting notes。

One Gin 到底什么味儿？

这篇文章还挺受欢迎。许多调酒师来跟我们说，没错，我们喝着也是这个味儿。之后一年间，在与调酒师们的匿名闲聊中，我们先前未发布的立场也得到了印证：One Gin的酒质与常见的几款house gin均有较大差距，在88元一瓶的价位下，甚至即使降到58一瓶，也是毫无性价比可言。某位经常做One Gin客座的外籍调酒师更是觉得，“One Gin最合适的用途是像苦精一样，加一点点就够了。”

不过客座的客人们，也没几个是冲着One Gin去的。小万万本人或许也明白这一点，每每亲临客座现场，开Salon香槟作为“福利”。某种意义上，One Gin和客座最大的作用，是配合小万万在朋友圈展示的奢靡生活，进一步强化了他社会精英、挥金如土、仗义疏财的人设，以及受害者们最需要看到的“从上等阶层下凡来的亲民大人物”的形象。

在One Gin前，小万万的名声和信用，多少停留在他常去的北京酒吧与B站粉丝之间。但在此之后，酒圈中则无人不知万总大名——作为一个在鸡尾酒界影响力巨大的品牌主理人。

万总仍然常在线上给忠实粉丝发红包，在品牌客座的城市线下约粉丝吃饭喝酒。他还建立了一个粉丝中的核心粉丝群。作为忠诚度和服从性测试的“提拔”条件，是一定数量的B站点赞投币，或者是数百元入群费。如此，小万万建立了一个层级有序，规模庞大的潜在受害者群体。而规模化后的骗术，却和之前一样简单粗暴：私信受害者，许以保本+极高的月结收益，并在头几个月如数兑付，待骗取受害者们更深程度的信任后，则以情感绑架、威逼利诱等各种PUA手段，一次性榨干受害者们所有能拿出、借到的钱。

小万万到底犯了什么罪？

借着这个机会，稍微犯一下职业病，给各位读者介绍一下我国这部完备的刑法。了解一下这方面知识有什么好处呢？因为人的贪欲光靠自己正念，是很难克服的。所以，以后再有人和你说这些投资方案的时候，如果你真的有点上头，就想一想对面其实是一个犯罪分子在发言，可能就更容易擦亮双眼一点。

《刑法》第一百九十二条规定了集资诈骗罪：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今年新鲜修订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集资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八条规定，集资诈骗数额在100万元以上的，就应当认定为“数额巨大”。

什么叫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呢？上面这个司法解释第七条规定，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认定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二）肆意挥霍集资款，致使集资款不能返还的；（三）携带集资款逃匿的。

什么叫诈骗方法呢？这个有点复杂，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法考培训课程。简单来说，小万万如果真像大家猜测的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做的庞氏骗局，那么就绝对构成“诈骗方法”。

很清楚了吧？万总这一逃，要再回来，就是七年以上大狱伺候。所以要万万自愿回来，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我国把他引渡回来——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2017年我国就从阿联酋引渡回了一个合同诈骗罪嫌犯。不过实践中，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复杂，而且我国境外抓人的焦点目前还是在腐败案件上，所以只能说万总回国可能性微存。

有不死心的朋友问了，那有没有可能，万总其实没有搞庞氏骗局，就是一时投资失误回撤太大，或者流动性出问题了呢？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让他先回国和我们债务和解，至少收回一部分钱呢？

国有国法啊，朋友！

《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条规定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的[……]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在提起公诉前积极退赃退赔，减少损害结果发生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还是根据之前说的司法解释，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数额在500万元以上的，就算“数额巨大”，而且，给存款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在2500万元以上的，就算“数额特别巨大”。

什么意思呢？假设万总真的回来了，跪地号啕说他没有诈骗，就是一时投资失手，请大家谅解，剩余本金按比例退还，那么这个时候就很关键了！如果大家谅解书一签，发现最后的损失还是超过了2500万，那么各位这一谅解不得了，万总就直接从集资诈骗的最高档七年起步，变成非吸的最高档十年起步——当然也可能“减轻”，即在十年以下处罚，也许就还是七年。到底多少年要做点实证研究了，教义学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好，万总算是踏踏实实地送进去了，正义终将得到伸张。但是万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骗子，比他更难对付的人有得是！

2021年发布的中国人民银行、中央网信办、最高人民法院等十部委《关于进一步防范和处置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通知》第一条（四）项指出：参与虚拟货币投资交易活动存在法律风险。任何法人、非法人组织和自然人投资虚拟货币及相关衍生品，违背公序良俗的，相关民事法律行为无效，由此引发的损失由其自行承担。

什么意思呢？就是如果万总不跑路，而是通知你，你的钱我拿去投资空气币，投资失败赔光了。这时候你就只能去法院告他，然后法院就会告诉你，你们这个投资协议是无效的，万万有过错吗？他好像也没违约，因为你们也没约定什么他的审慎投资义务。再说了，就算让他赔偿你损失，他也没钱呀，那你就损失自担吧！

朋友们，比起骗子，懂法的老赖才是真正的法律风险。

顺带提一嘴，现在这个年头还在什么微信群里吹牛逼说自己有虚拟货币投资渠道，可以帮你人民币换某某币的人，都建议他们赶紧找刑事辩护律师：虚拟货币在中国属于非法金融活动。非法经营罪的帽子已经在他们头上摆好了，就差一个举报电话，马上扣得稳稳当当。

再顺带提一嘴，最近有些酒类创业品牌还在公众号上宣传什么加群了解股东养成计划。善意提醒一下各位创业精神上头的朋友，在公开的互联网平台上发这种消息，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非法公开发行股票的贼船。

上面这两条free advice，据说在国内律所每条收费一两千刀。希望大家不要听过算过。

One Gin怎么办？

One Gin的现存员工们，虽然没投钱，但也是小万万跑路的受害者。不止一位员工在淘宝、微信群等平台上表示，公司目前有十几个人，但账上的钱已经被小万万悉数卷走，目前准备靠淘宝清仓回款，给大家发这个月的工资、交社保。当然，说句难听的，目前的清仓力度也并没有比平时更大（据说是系统不允许）。只能说如果大家确实希望帮他们一把，那欢迎前往选购。

然后怎么办？目前来看，他们大概是打算各奔东西了。

理论上，One Gin是一个完全合法的生意，这个团队和这家公司，是可以通过非常艰难的努力，在和小万万彻底切割后重新开始的。至少，目前并没有线索表明这门金酒生意只是一个幌子，或者是为小万万的庞氏骗局——一些小万万粉丝群友称之为万总的“副业”——提供了直接的运营层面支持。

但实际上，正如上文所述，One Gin的商业模式恐难持续。One Gin史无前例的大规模营销活动，烧掉的费用是他们完全挣不出来的。据One Gin的一位员工在微信上透露，去年一年One Gin的营销费用，可能就达到了大几百万元，并且主要花在了线下活动上。而相应产生的销售额，又大多是酒吧纯粹为了“购买线下活动机会”而贡献的。换句话说，没了小万万的酒圈“人脉”带来的活动，One Gin即使想烧钱做规模，都没有发力点了。

更直接的问题，当然是没有钱可烧，因为小万万带着钱跑了。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触及到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了：One Gin公司的注册资本和运营资金，主要都是小万万提供的，换句话说，One Gin是一门靠犯罪所得运营的生意。

不要紧张！One Gin的员工，有偿为One Gin提供过宣发推广服务的媒体和自媒体，接受过One Gin赞助的活动主办方，举办过One Gin赞助的有偿客座、大师班活动的酒吧和调酒师，都不要紧张。法律并不要求你们对雇主的股东，或者合作方股东的资金来源合法性进行审查。你们只是参加了正常的民商事活动，挣到了你们该挣的钱。没有人会来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当然，你们也应该知道，说到底你们拿到的都是受害者们的钱。我们都拿过，连本号的主要作者Marshall也拿过小万万几百元的报酬——为了给小万万的公众号提供一篇介绍Negroni的稿子。

而且，小万万的庞氏骗局，如果按后期许诺的月结12%月收益测算，年化收益（按月计复利）可达到近2.9倍。换言之，小万万为运转其庞氏骗局，需要每年把盘子扩大到四倍。如果我们把这个不能崩盘的现实需求，和One Gin在行业内独树一帜的疯狂宣传、急于提升影响力结合起来审视，其中也不无微妙意味。

还有别的受害者吗？

One Gin新上任的品牌大使，香港调酒师Frederick Ma，可能是圈内最后一批知道小万万跑路的。据Frederick的一位微信好友称，他在得知此事后将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黑色——不知是真是假。或许他也和One Gin的正式员工一样，正在艰难地处理自己的认知失调吧。

不知道业内人士是否记得，One Gin早期任命的另一位，也是其第一位“全球品牌大使”，是被多家电子音乐自媒体称作中国顶尖Trance音乐制作人的LUMINN。他对此事的反应如何呢？很遗憾，我们不知道。

这其实很让我们意外：看了一圈身边的朋友，既没有人在“电音圈”里，也没有人在“夜店圈”里。这就算了，连身边认识的调酒师，也在这两个圈子里完全没熟人。这对各位读者的家长来说可能是一个好消息，说明“酒吧”和“夜店”这两个领域，目前至少在各一二线城市，已经达到了泾渭分明的状态。

总之，由于这种领域隔阂，我们既不知道和小万万的另一个身份DJ PHAZE ONE有关联的人对此事的了解和看法，也不知道在这两个圈子里，到底有没有、有多少人上当受骗。一个好的信号是，目前报道过PHAZE ONE的电音/夜店相关自媒体，似乎还没有开始报道这件事，即使有报道的，也是从“One Gin创始人跑路”的酒圈视角来提这件事的。这到底是意味着小万万的受害者主要在酒圈，还是意味着夜店大哥们虽然被骗，但并不在乎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江湖骗子，我们无从判断。但从常识估计，如果小万万在那两个圈子里也施展同样的手法，所涉金额，恐怕会是酒圈的数倍不止。

无辜的酒圈，不无辜的酒圈人

目前我们还没能全面调查酒圈受害者的背景分布——我们可能也很难做到这点。但就从很多朋友直接认识的个案来看，上过小万万当的人，有刚毕业的和没毕业的普通大学生，有刚毕业的和没毕业的有钱大学生，有攒钱开店的调酒师，有攒钱结婚的客人，有少年得志的生意人，有少年不得志的打工人。

和所有其他骗子和传销犯一样，真正有钱有投资能力的人，不是他们的目标。会上当的，都是原本就脆弱、缺乏金融知识，又没有戒心的人。而正是因为这些善良的人占到了绝大多数，才让这个爱好者、常客、调酒师、小酒商、自媒体构成的大圈子这么友善可爱，这么缺少尔虞我诈的经验，这么欢迎“一壶浊酒喜相逢”的机缘，这么接受“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成人童话——最终这么容易被一个普通骗子发现破绽，一枪干穿。

我们以前常说，酒圈里实际上没有什么坏人。最最恶劣的行为，无非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不作为，和打着“在商言商”旗号的吃相难看。

但小万万这件事，让我们不得不修正这个观点：行业里这些看似无可厚非的日常行为，实则也是一种无意的帮凶！

如果不是北京那些日式酒吧对有钱客人习惯性地吹吹捧捧鞍前马后，小万万根本就不可能只用一年时间，摇身变成“跟谁都很熟”的“北京资深酒客和高阶威士忌爱好者”，也根本做不出那些赋予他更多江湖地位的“独家”探店视频。

如果不是B站那些鸡尾酒up主们无头苍蝇般地抱团取暖，小万万错漏百出的过时科普，根本不应该有这么多传播；小万万根本不应该招揽到这么多全国各地的粉丝。

如果不是酒圈自媒体从业者们习惯了用一个团队来打造所谓的“个人”公众号和“大神”形象，并且乐于给别人做这个“枪手”，小万万根本不应该有这么多内容可写，有这么多“干货”可以在粉丝群输出，他的年轻酒客领路人的人设，根本立不起来。

如果不是国产金酒行业的短平快劣质贴牌代工模式这么发达，One Gin根本就做不出来。

如果不是酒圈自媒体们只要有人出钱，什么声泪俱下真情实感的软文，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评测都愿意写，One Gin根本只会停留在一个B站流量变现的二次元头像小圈子游戏，根本不可能在他的B站粉丝以外如此大范围扩散，根本就不会有什么One Gin粉丝ABCDEFGH群。

如果不是国内调酒师们只要有人出钱，什么活动都愿意做，什么照片都愿意拍，什么拿着酒瓶的pose都愿意摆，什么酒都可以上酒单、上酒架C位，One Gin根本就编不出什么业界领先、全行业认可的说辞。那几张中国鸡尾酒行业空前绝后的“二三十个国内外超一线调酒师一致说好”的宣传图，根本就凑不出来。小万万也就根本无从标榜自己为市场旗手、金酒大师。

如果不是烈酒行业那些破奖给钱就送，小万万也根本做不成行业领头羊，上不了央视，做不了中国品牌创业者，也更不可能以跨界成功生意人的身份去电子音乐和夜店行业再去招摇撞骗。

如果不是所有这些“早就懂”的人，面对小万万的胡说八道胡作非为，都自以为成熟稳重地保持沉默，不加以一言恶语，One Gin也根本不可能在一两年间如此顺风顺水，对它有理有据的公开批评，也不会显得那么势单力薄而毫无作用。

我们也难辞其咎。尽管我们大概已经是所有“自媒体”里拒绝小万万商业合作最多、最坚定的，也是几乎唯一公开发表过对One Gin负面评价的公众号，但我们为了自己的“有礼有节”形象，还是在那篇文章中选用了尽量客观、尽量不尖锐的措辞，也为了“做人留一线”，没有拒绝小万万把我们单方面列为One Gin的“合作媒体”——虽然完全没有过什么合作。我们曾经也一样，在不该沉默时沉默，该做恶人时软弱。

这两天小万万出了事，这个群那个群里，明白人都出来了。有的说我早认识他，早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有的说我一直都觉得One Gin难喝，小万万不行；还有的说其实业内大家都知道One Gin烂，口碑早就坏了。

是吗？那这些业界口碑的持有者们，这些早就洞悉一切的智者，当初在干什么？

自媒体和行业大佬们也都快走出来了。有的会说都是行业惯例，有的会说无非商业合作，有的会说我做什么都不代表个人观点。

是吗？难道你们以为我们不知道，请你们做个大师班，做个店内培训，做个客座，要品牌方和酒吧花掉多少钱请你们公款旅游，商务酒店，陪吃陪喝陪玩，再奉上多少不交税的劳务费？除了品牌和经销商巨头，你们是酒圈最大的个人既得利益者，是金字塔尖，是所有从业者的目标和客人眼中一座难求的大明星，是事实上的行业权威。

难道你们不知道，小万万给你们这么多钱，买的不是你们的劳务费，而是你们的大拇哥？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真的不知道？

啊，可能你们摸不到了，你们的良心已经和灵魂一起，被盖上职业身份的遮羞布给贱卖掉了。

如果上面我们提到的小万万成长过程中的任何一步里，有任何一个稍有话语权的人能做到不要满脑子和气生财，不要一心想着“做人”，而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完全不需要对小万万这个人的人品信用作出评价，只需要在他的专业范围内，大声戳穿小万万科普的事实错误，指出One Gin的质量问题，那么今天的骗钱悲剧，即使有，也绝不会闹到这么大。

可惜一个都没有。这个还如此年轻的行业，已经向小万万献出了它早衰式的陈腐和恶臭，听任小万万拾级而上，一发不可收拾。

用知名葡萄酒庄主杰神的话说：

“如果一个自称专业的人，每每在专业上受到别人质疑的时候，就想尽办法说谎、带节奏以维护自己的人设，你指望着这样的人在做大之后不会干出更无耻的事情？今天他未成气候的时候，你跟他论专业，他跟你谈人品；等他成了气候的时候你跟他谈人品，他只会说你也配。”

所以我们一贯主张，酒圈的所有人都应该以专业为本，有什么说什么，面对错的人、错的事，就要口诛笔伐、穷追不舍、杀人诛心。就算不出面批评，至少也不要出面支持。所以我们即使是对酒这么“主观”、“适口者珍”、“千人前面”，而且再难喝也喝不出事情的消费品，也那么严肃求真，爱憎分明。

因为每一点德不配位的名声和美誉，最后都可能是捅向圈内无辜人的一把刀。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用四个通宵写下这篇文章。

尾声

小万万集资诈骗成功，跑路了。钱也许能追回来，也许追不回来，有待我们观察。

正如一切食品安全事件一样，这种事情发生之后的一段时间，反而是行业质量最有保证的时候。而且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件了。

但如果这意味着大家可以在一两个月后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沿着之前在商言商的轨道运转下去……

那各种各样的坏人，就会一次次地亮出形态各异的利刃，一次次地捅进无辜人的心脏。

最后的最后，作为“鸡尾酒自媒体”的一员，我们提几点不可能实现的倡议，这也是我们自己一直努力遵循的良好实践：

1. 凡是有偿为第三方发布宣传、推广内容的，都只采用硬广形式。即在标题或文章开头醒目处，明确指出本文全部内容系广告/推广文案。

2. 凡是受邀（无论是否有偿）创作产品试用、品鉴、探店等评测型内容的，应确保邀请评测方仅就评测的事实性内容和措辞提出意见，不应听取其就实质内容和结论提出的任何修改意见，特别是应明确将最终定稿权保留在自己手中。

3. 凡是在任何场合，见到影响力并非微不足道的人士发表的，旨在树立自己人设和影响力的实质错误内容，都应该当场或尽快通过适当渠道，明确对此进行点名或指向明确的批判，以保证该等内容的原始受众能够兼听则明。

番外：酒圈耻辱柱

这两天，那些曾经宣传过One Gin和小万万的人都在悄悄删帖，假装这件事搜索不到了就没发生过。对不起，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

下面这张图，One Gin用了一年多，小万万到处跟人说，图里的人，都用One Gin，都认可One Gin，都说One Gin不错的。

我们相信图里的人，并没有都授权过这些照片被这样使用。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反对过这件事。没有。这也许是无心之过，但纵容的苦果，是这些知名人士的客人们在吞。我们希望这些知名人士，能以此为戒，在今后的商业合作中多加小心。如何小心？以专业为本，不鼓励错的话，不支持错的事。这并不难。

这张图，并不是什么秋后算账的清单，而是中国调酒师的一座耻辱柱。

打码不是怕事，是为了体谅他们的无心和非恶意，照顾他们的认知失调之苦，给他们这些雪崩中并不无辜的大片雪花，一点最后的面子。